上一次去旺溪,是在一年前的金秋。如此说来,旺溪的春景与秋色,都让我给赶着了。
居一山而小万仞。我不敢说我对旺溪的了解有多么深入,但毕竟“到此一游”。来去匆匆也好,走马观花也罢,旺溪的山光水色与乡野风情,旺溪春的姹紫嫣红与秋的落英缤纷,还有山岗丛林啼血的杜鹃和婉转的蝉鸣,景犹在目,音犹在耳。这或许因为我的故乡也是高山台地,准确讲应是高山盆地,我的感受才有这般的美好与深刻。山里人爱山,就像牧人爱草原,渔夫爱大海,都是与生俱来。
旺溪,一个很诗意化的名字,阳光般的昌亮,山花般的烂漫,闻之如沐春风,精神气为之倍增。但是,这块离天很近的土地,在漫长的过往里,却未曾有过流光溢彩的时光。旺溪没有旺起。
山上的野花,开了谢了,谢了开了;溪中的流水,清了浊了,浊了清了。为了把那个“旺”字,变成这块土地上的春华秋实,勤劳的花瑶儿女,筚路蓝缕,年复一年,重复着祖祖辈辈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栖”。但山还是那座山,水那还是那道水,天还是那片天,地还是那块地,旺溪还是那个旺溪。轮回的是季节,不变的是苍生。
花瑶,瑶族的一个分支。瑶作为一个古老民族,在史籍中独立存在的年代不算久远。司马迁《史记·西南夷列传》对西南之民,皆以“西南夷”“南夷”“蛮夷”称之。司马迁后的诸多史籍,要么沿用司马迁的说法,要么置瑶于苗中,或者概以“蛮”“南蛮”“五陵蛮”“五溪蛮”等统而言之,但这并不妨碍瑶是一个古老民族的历史定位。过去与今天,官方史籍与民间故事,既有传说中的盤瓠(亦作盘古)是他们的祖先之说,也有瑶由古代南方九黎部落分化而来,上古战神蚩尤是他们的开山先祖之说。对于远古始祖记忆的模糊,从一个侧面表明了瑶的历史有多么漫长,走过的道路有多么曲折,经历的世事有多么复杂。苗所经历的种种苦难艰辛,瑶几乎无一幸免,而瑶所遭遇的诸多坎坷跌宕,苗未必一一领受。
世事纷扰,沧海桑田。一个族群的迁徙过程,也是这个族群的分化过程。族群的众多分支,都是在这样的过程中得以形成,并最终“另立门户”,自成一脉。
旺溪花瑶、虎形山花瑶、山背花瑶,皆为瑶的同一分支,因生活在不同的地方,故而有了不同的称谓。多少年后,他们是否也会演变分化为分支的分支?未来可以遐想,但不可以预设。
花瑶的过去,隐匿在瑶的如烟往事里,如同瑶的远古淹没在苗的记载中一样。花瑶一词的最早出现是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即摄影家刘海滨先生分别发表在《民族画报》《人民画报》上的一组表现花瑶风情的珍贵照片以花瑶冠名,这是花瑶这一称谓首次出现在国家级的刊物上。海滨先生既不是民族工作者,也不是民族学家,他只是为自己的作品命名。他没有想到的是,摄影艺术的一时灵感,却促成了一个瑶族分支的“诞生”。今天,从新闻媒体到学术专著,从官方文献到民间交往,花瑶已获得了社会的普遍认同。海滨功不可没。
花瑶人什么时候出现在旺溪的土地上,包括出现在雪峰山区的高山台地上,学界、民间虽有种种说法,但大多也是姑妄而言之,惟有明清史的有限记载和流行于民间的故事传说,让人有理由相信花瑶的先人至少在明代,甚至在明代之前,就已在旺溪、在雪峰山这块高入云端的土地上安家落户,开基立业。
史载与民传证实,明天启和清康熙、雍正年间,朝廷多次兴兵征瑶。持续战乱留下的痛苦记忆,催生了花瑶“讨僚皈”与“讨念拜”两个重要传统节日。历史曾经视苗瑶为一家,故而也将这两个节日称为“赶苗”。这样的称谓来自封建朝廷,来自旧时的民族歧视与封建统治集团的政治打压。因为设立这两个节日的初衷,就是纪念在反抗朝廷的战乱中,为了族群的生存权益而战死沙场的先人。但是,节日的本质是一种文化现象,是文化的传承与延续。节日把影响一个民族或族群生存、发展、壮大的重大历史事件,以及在这些重大历史事件中有功有德的代表人物,上升为后世效仿的楷模,上升为本族群安身立命的精神理念,于是就择定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制定一套严谨规范的程式仪规,让这一楷模和这一精神理念得以固化,从而激励后人延续传承,发扬光大。这是节日文化得以形成与存续的基础与条件,即便是社会环境已非旧时,设立节日的初衷已不复存,但过节的习俗却依然代代相传,不因时过境迁而弃之。
踏着新修的游人步道,我走了进旺溪峡谷。由于是重游,故而也有“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感慨。
通往峡谷的路变宽了。平坦的路面铺上了石板,上下坡的地段砌成了台阶,险要的之处安装了护栏,观景的地方建起了亭台,景点的内容撰写了文字说明,并立牌便于游客阅读。总之,旅游景点必具的各种设施,应有尽有。“故地重来何所见,多了楼台亭阁”。借用伟人之句,慰籍此刻情怀。
旺溪能够成为名声鹊起的旅游景区,得益于这条长达3000多米的深涧峡谷,得益于在这峡谷里奔腾跳跃、直达山外的一溪流水,得益于这溪流两岸连绵的青山密林,得益于这青山密林春天的花香鸟语与秋天的金碧辉煌,更得益于这飞流直下的一道道瀑布的壮观。来旺溪不走峡谷,等于没到旺溪,走峡谷不看瀑布,等于没走峡谷。花瑶与瀑布,是旺溪人文风情与山水风光的精彩所在,支撑着旺溪旺起。
山里的路,坎坷崎岖,高低不平;山溪里的水,迂回曲折,一路磕绊碰撞。旺溪在以往的日子里没有旺起,或许因为这山太高了,这岭太峻了,文明开化之风吹不着旺溪的山山水水,时光前行的步伐多在山下铿铿锵锵。不如人意的际遇境况,虽然带来了种种遗憾,但也成全了旺溪原生态的自然山水,原生态的花瑶文化。旺溪如此,整个雪峰山麓也是如此。
旺溪旺了。山旺,水旺,人旺,业旺,红红火火地旺过了去年旺今年,旺过了今年旺明年。我想这旺溪一定会是一路风生水起的旺下去的。这样的期盼与祝福,不仅我有之,来过旺溪的人都会有之,而且比我还要强烈,还要迫切。
旺溪,你就是一帘瀑布,挂在山岗上是一道风景,跳下山岗也是一道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