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寻找舒新城
邓 宏顺
想去舒新城先生的故居,是因为读《鲁迅书信集》引起的强烈愿望。鲁迅在1929年5月4日致舒新城的信中这样写道:
新城先生:惠函今天收到。“猹”字是我据乡下人所说的声音,生造出来的,读如“查”。但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动物,因为这乃是闰土所说,别人不知其详。现在想起来,也许是獾罢。
虽未见舒先生致鲁迅的手札,但其“惠函”内容极为清楚,是要咨询“猹”字的来源及其解释,鲁迅也是以一位大师的坦诚回复了舒先生。
“猹”字出自鲁迅1921年创作的乡土小说《故乡》中,该小说中的主要人物闰土在描述夏天月夜里管西瓜的情景时说到的一种动物叫“猹”。由此再往下查得,舒先生询问此字的来源,是因为他于1927年应中华书局陆费逵的邀请,主编《辞海》,而手头所有的资料中都查不出个“猹”字来,他不能不致函鲁迅。于这段往事追索到这里时,我不得不对舒新城先生肃然起敬!舒先生所处民国时期,可谓国学大师云集,选他首次主编《辞海》谈何容易!
于是,我开始关注舒先生的人生和著述。舒先生1893年5月出生在溆浦县桐木溪乡刘家渡村。自小精力过人,爱好广泛,性格桀骜不驯,15岁时考入县立高等小学堂,18岁时他因带头罢课反对清朝政府腐败而遭开除出校。19岁时,他考入全部公费的长沙岳麓高等师范学校就读。在校四年里,他常向上海《申报》投稿,以稿费购书买报,以满足求知欲望和了解外面的大世界。
高师毕业后,舒先生在湖南、上海、安徽、江苏、浙江省等地几十所大、中学校,从事教育工作和极力推行美国的道尔顿教育方法,其著述有《教育通论》、《现代教育方法》、《近代中国教育史资料》、《近代中国教育思想史》、《中国教育指南》、《收回教育权运动》等多种,并主编《中华百科大辞典》。
作为一位学者,只要有上述著作中的一种,就应是难能可贵,而舒先生的著作如此之丰,真是了得!
世 事好像都有缘分,或者说心诚则灵,前年正月初六,我竟然在在自己家门口即怀化鹤洲路口的旧书摊上突然发现一套《近代中国教育史资料》,我不禁眼前一亮,翻开版权页一看,果然是舒新城先生的著述。该书厚厚三大本,洋洋百万字,首篇是“太平天国的教育”,末篇是“帝国主义利用庚子赔款进行文化侵略”。其中教育宗旨、制度和政策,幼儿教育、初等教育、中等教育、高等教育、师范教育职业教育、女子教育、留学教育等,均有大量详实资料,真是一套全面了解近代教育状况的难得好书!问书摊老板此书怎卖?老板说已摆放多天,你真想买嘛,三大本才20元。真让我喜出望外,买下此书后大有开年见喜之兴奋!
去年在湛江过年时,又去旧书店里淘书,见一套被尼龙纸包裹着的旧版《辞海》,看版权页,为1935年版,舒新城主编。又是心跳加剧,兴奋不已,一问卖价,非三千元不卖!因当时手头不便,只得割爱,但至今仍耿耿于怀,下次还想购得,因这一版的《辞海》具有特殊意义。当时,舒先生的上司陆费逵因惧日本人干涉,怕惹麻烦,一再提议删除《辞海》中有关社会科学和政治方面的条目,不要把“一二·八”、“九·一八”、“上海事变”、“唐沽协定”等条目收入《辞海》。这遭到舒新城先生的极力反对,他坚持要将这些条目编入《辞海》。因为舒先生的坚持,《辞海》问世后成为中国现代一部最完备的辞书。今天我们可以这样轻淡地回忆这些史事,但在当时,那需要多么大的勇气,需要多么深刻的灼见,需要多么坚定的民族文化精神!
舒先生是新文化运动的积极参与者,早在1923年,他就由恽代英介绍加入少年中国学会,后来在上海开了一家书报店,书报店的二楼则成了中共地下组织联络点。
新版《辞海》问世的这一年,舒先生42岁,真正进入了不惑之年,思念家乡,感恩家乡也越来越强烈,为了表达对家乡的深情,他不仅把自己300多册藏书捐赠给了家乡溆浦县图书馆,还把自家的全部田地和房屋捐给刘家渡小学。
新中国成立后,他于1953年退休,1954年和1959年先后作为湖南省和上海市代表,参加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并担任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上海市委员会副主席。1957年,他提议重新修订《辞海》,得到毛泽东主席支持。1959年夏,成立《辞海》编委,舒先生任主任委员。可惜1960年11月28日,大业未竟的舒先生因病去世,终年67岁。
今年春上,打开电脑又搜舒先生的著术,由上海辞书出版社正出版《舒新城日记》,据介绍这套日记共34册,五百余万言,原定价每套三万五千元,现在优惠价每套仍要两万五千元。日记中涉及到了梁启超、郭沫若、叶圣陶、徐悲鸿、恽代英、茅盾、郁达夫、田汉、周谷城、朱自清、郑振铎、陈毅、柯庆施、巴金、潘汉年等一大批学界、政界名人。我因阅读所限,在日记出版领域,尚未见过如此鸿篇巨制;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算是有恒心的人了,我手头的一套《曾纪泽日记》也不过三大本,一百五十余万字,《鲁迅日记》也未有如此篇幅。可见舒先生既是生活不安定的年月里,他也是从严治修自己;此书能出版,亦足见舒先生在出版界和文化界的影响和地位。
随着对舒新城先生的深入了解,我越来越以舒先生出生在溆浦而感到自豪,也越来越急于想去采访舒先生的故居。
2014年6月上旬,终于实现了这个夙愿。当我到达舒先生的家乡刘家渡河边,沿着一条沙石路走向舒先生故居时,一种敬仰在我内心油然而生。他曾是一位怎样的少年在这路上蹦跳?在这河边玩耍?在这田头地边吆喝和思考?……
走过一个水泥晒谷坪,穿过一户人家两层的砖楼,我到了舒先生的故居。故居的正屋前年已被火烧掉,剩下一栋横屋和一个残留的偏栅。我们只有找到邻近的一位老奶奶问些情况,老奶奶说,她和舒先生家沾亲,舒先生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道师……在她的回忆中,我似乎看到了一个真实的舒先生。
舒先生屋基上是一片散落的瓦砾,当地人把瓦砾往四边扒开了一下,用蓝色尼龙网围成一个鹅圈,圈养了一群白鹅。白鹅已经长大,它们也许知道我们是去寻访一位近代著名的出版家、教育家和辞书编纂家。于是,它们对天长歌,声惊天云。但我们听不懂它们到底要诉说些什么,是在为我们的到来而高兴?是在诉说舒先生的故居被火烧掉的情景?或者是在诉说些别的什么?面对这种情景,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除了以这里为背景拍下一张有意义的照片、把舒先生的精神深藏在心里之外,我想,我也实在无能为力!
初稿于2014年6月19日怀化新街6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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