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瞿春林
去年中秋，母亲特意从乡下带着两个又大又圆的月饼，来怀化同我一起过中秋节。看完新闻联播，我把电视调到母亲最喜欢看的湖南经视电视剧节目。而后走到窗前，只见一轮皎洁的月亮高高地挂在深邃的夜空，好一番王昌龄所描绘的“清辉淡水木，演漾在窗户”的景象，月光中好似飘逸着无数根曼柔轻纱，若隐若现，更是令人如梦如幻。这情境简直就是大自然吟赋的一首美妙无比的咏月诗，不禁激起了我学古人风雅一回去赏月的兴致，便回头对母亲说：“妈，我到楼顶平台赏月去了。”
母亲听我一说赏月，突然一个激灵，从电视剧的故事情节中反应过来，对我说：“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今年中秋节我是专门来教你祭月亮的。准备好东西，我们一起去楼顶。”
我端着一杯上好的香茗，提着两个大月饼，母亲则拿着香、纸和一些水果，一起来到了楼顶。城市的万家灯火，有明有暗，恰如夜空无数忽明忽暗的星星，簇拥着银光柔曼的月亮。时不时一阵微风，送来金秋浓浓的桂花香，使人幻想起这是不是月宫里的桂树挥香？这时，便令人有一种与月亮为伍，同星星相伴的神仙般的幻觉，不知道自己是哪颗星？更不知道哪颗星便是自己了？
我望着月亮，默诵着苏东坡的“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昔是何年……”未诵念完，猛然想起，苏轼是把酒问青天，而母亲却是用茶呢？不禁疑惑地问母亲：“为什么祭月亮不用三牲和酒，却只用茶、月饼和水果呢？”
母亲告诉我，大凡天上的神仙多是不吃肉的，而月宫里有的是吴刚酿的桂花酒，所以月亮是不缺酒的；再说，人间的凡酒那比得上天上的仙酿呢？我终于明白了祭月亮只用茶不用酒，只有月饼水果而没有三牲的原因了。其实，天上的神仙不说多半不吃肉，就连一般的食品也是不用吃的，否则还叫什么“神”称什么“仙”？
母亲言犹未尽，继续说：月亮和太阳本是兄妹俩结成的夫妻。月亮是哥是丈夫，胆子大，所以在夜晚出来，照亮人间；太阳是妹是妻子，胆小，所以白天出来。因为是兄妹成亲，妹妹一出门就害羞，羞得脸红到了耳朵根根，所以太阳一出来，便红光四射，不让大家看到她真实的面目。于是人们就叫她红太阳。母亲的这番言论，不禁使我想起了伏羲和女娲的传说。也许，这就是伏羲和女娲的传说，只不过母亲一没文化，二已八十有加，记忆模糊，只记得这么多罢了。
朝向月亮，我和母亲摆好月饼、水果和茶。我点燃三炷香，母亲告诉我，要拿着香向月亮作三个揖，再把香插好。我双手合在一起竖着香正要作揖，母亲赶紧说，正确的姿势是双手并排朝上，横着拿香，点燃的香头朝向左边，向着月亮作揖。我心里想，作个揖还有这么多讲究，真是的。不过，这方面还是母亲知道的多，我只能按照母亲所说，非常虔诚地向月亮作了三个揖，然后把香插好。母亲则在一个空花钵里更加虔诚地一张一张烧着钱纸，口中则喃喃地说着“月亮月亮，快来吃啊，有香茶，有水果，还有月饼……”钱纸烧完后，母亲站起来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呈九十度弯腰向月亮作了三个揖。我好奇地问：妈，你念的什么？妈回答说：是祝你安康，月亮巴巴，佑我全家，幸福如花！
听完母亲的回答，我更好奇了：祭月亮是要月亮神保佑我们的，为什么却要祝月亮安康呢？月亮也有不安康的时候吗？
母亲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八月十五，月亮圆的时候，西狗就会跑出来‘拉’月亮，月亮就会被西狗‘拉’得慢慢地散开了。月亮怎么能让西狗‘拉’呢？这时，全村人都马上自动集合起来，崭劲地敲锣打鼓，伴着全村人的高声喊叫，把西狗吓跑。西狗一跑，月亮又自动的圆了。所以，后来人们祭月亮，就有了‘祝月亮安康’的祭词。这可是我小时候在娘家亲眼所见的啊。”你看，她老人家说得还有理有据呢。这里所说的“西狗”，是瑶家人的俗语，其实就是“天狗”，但不知是不是二神的哮天犬了？瑶家人所说的“拉”，就是“咬”或“啃”的意思。听完母亲的解说，我也学着母亲的样子，口里念着“祝你安康，月亮巴巴，佑我全家，幸福如花！”又恭恭敬敬地向月亮作了三个揖！
烧完香纸，我端起茶杯就喝了一口，继而说：这敬了月亮的茶，就是仙茶了，人喝一口，一定会永保健康的！其实我这是胡乱说的，母亲却又一本正经：敬了神仙的茶，人喝一口，是会永保健康的。然后，她又纠正道：不过，喝之前，要先将茶在地上浇奠三下，再喝。我说：那我搞颠倒了，咋办？母亲说：小儿不知不为过。我在心中不禁“哧哧”地偷着笑：我也是已过一个甲子的人了，母亲还把我当小儿。不过又回心一想，儿子在母亲眼里，永远也是长不大的“小儿”！听了母亲的话，我只好面向还处于东方的月亮，将茶在南西北三个方向各浇奠了一次，而后，连喝三口。这时，母亲也说：我也喝三口。我怎么好将我喝过的茶再给母亲喝呢？母亲又搬出了她的“小儿”论，我只好将茶杯递给母亲，默默地看着母亲连喝三口，以释我心中的内疚。
喝完茶，母亲说，还要吃月饼呢。吃了敬过月亮的月饼，会保一年好运，万事如意的。其实晚饭配好菜已吃得好饱好饱了，不过，为了祈盼，还是象征性地吃了一两口。
祭仪之后，我望着又圆又大的月亮，沐浴着她如水似银的清辉，真有点舍不得离去，心中不禁想起了李白的“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