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田真夫
暮色苍茫,炊烟萦绕。朦胧的穿岩山仿佛铺开一幅幅水墨丹青。这幅山水是动态的,是有灵气的,是有声音的,带些潮湿的山岚会在沟壑间轻轻的流动。夜归的鸟不知从那片林子里飞起,掠过我们的头顶,翅膀扑棱棱的摆动,把密不透风的夜空划出一道道痕迹,然后投入到远山的深处。透过森林缝隙漏出的点点灯光,在如墨的夜色中显得格外亮眼。一盏灯一户人家,山里每户人家都隐藏着不同的故事。路两旁苍松虬枝,针叶流翠,在这样的山林间居住,在这样的山林中行走,我们仿佛玩了一把穿越,几十年、几百年的旧时光都在这山间沉寂了下来。
穿岩山是属雪峰山脉的一座山峰,山上树木茂盛,长相和气质让人觉得,它们原本不属于这块略显贫困的土地。这几年经过精心打造,出落得秀美异常。山道多由石材和木头铺成,每逢节假,游人如织,红男绿女嬉笑喧哗,有如闹市。山上有甘泉、有清溪、有古树、有怪石,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奇花野草……我们去的时候天色已晚,游人早已散尽,唯余山风声声,林木幽深。穿岩山的南天门山势险要,差不多60度的角,一千多级台阶感觉直入云端。好在台阶两边均有杂木做的扶手,中间也依山势筑建了许多凉亭和木屋,还安置了许多可以坐下歇息的凳子。山愈来愈险,千步台阶后迎面一块巨石,上有斗大的三字“穿岩山”。笔法飘逸,劲力透岩。青苔覆盖着岩石,认为到了山尽头,却又有侧边小径继续前行,这时回头望,对面的梯田上方,散落着几处青烟……曾几何时,社会的发展让我们找不到自己的故乡,原生态的环境仿佛只属于童年。现代建筑不断侵蚀着那些古老的村落,那些保留上百年、数百年古村庄的文化和记忆正从乡村剥离,城市的扩张将原生态的环境蚕食殆尽。
当我们走上穿岩山的石径时,就能感受那种对自然和原生态的爱惜。在修建山道的时候,哪怕是一棵无关紧要的野树,也被保护了下来。曾经听陈总说过,穿岩山所有建筑的木材,都是从外面运来,那幢实木别墅,用的园木全是从美国运来的。由于陈总的这种超前思维,使穿岩山在短短几年,发展得风生水起,成为远近闻名的休闲旅游胜地和国家级森林公园。山林中的花花草草,木屋竹篱、村舍梯田、小桥流水、袅袅炊烟等等,都让我们莫名地产生了一种亲切感。这样的环境伴随了人类几千年,那种基因渗透在我们的血脉里,薪火相承,生生不息。
穿岩山下的村庄诗溪江我是熟悉的,并且与这里的人还有些渊源。七八十年代,山里还没有修路,木材运出去,全靠排工放排。那时从诗溪江放木排要走水路,差不多要一二天才到县城。放排是个辛苦活,天气不好或者险滩深潭,都让放排工小心翼翼,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水,中途天黑大家便到沿岸人家顺便借宿一晚。我家居溆水之湄,也不知是那一年,诗溪江的排工们经过我家门前时已天黑,便机缘巧合地借宿到了我家里。那时候人极纯朴,我家里母亲、奶奶又极贤惠,见一帮子放排工又冷又饿,便一边整理铺盖,一边忙着生火做饭。晚餐时父亲下班回来,格外热情地拿出自己的米酒,几个人一直喝到半夜。从此大家便成了朋友,他们放排时,哪怕时辰还早,离县城虽只有几里路,他们也要在我家落脚,有时还捎来山里新鲜的玉米和红薯,当然还有我父亲喜欢的包谷烧。他们来了,伯娘、嫂子的叫得亲热,奶奶和母亲也当他们是亲人一般,常常把自家平时不舍得呷的腊肉和干鱼都炒上几碗。第二天一早他们把木排沿溆水交到木材公司后,还常常拐到我家来吃一餐中饭才回去。
溆水河的清波里早没了放排工的身影,但我家和诗溪江并没断了联系,因为他们其中的一个,和母亲一个同姓张,生了满崽后让我爸妈做他儿子的干亲,逢年过节的时候便带着儿子来我家走动,如亲戚一般。虽然我的父母早已离开人世,但这种情感一直绵延,前年我下乡到诗溪江办事,还专门拐上山去,看望两位老人。他们居的地方,正好在元宝梯田的上面,穿岩山的对面。他们非常热情,要留我在他们家里呷饭……
好山好水出好人,正是因为穿岩山的秀美,才孕育诗溪江人的纯朴和真情;才有了陈黎明先生创业成功后携亿万资产归隐山林,投资雪峰山旅游。
我和陈总原本不熟,虽是本县本土人,但人与人交往我喜欢自然随缘。我极喜欢陶渊明先生的那首诗:智者乐山山如画,仁者乐水水无涯。从从容容一杯酒,平平淡淡一杯茶……。人自然些,便少了许多尘世的烦恼。我性格散漫,平时都少与人主动交往,何况是身价亿万的老总?
前年雪峰文化研究会组织稻作文化节,在雁鹅界上与他初识,那天雨下得特大,别人都站在屋檐下,他却割禾打谷,浑身汗流。如果不是真性情的人,绝不会这么快乐的投入。特别是他敲击“三棒鼓”时,眯着眼,嘴里哼着曲调的形象,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后来又接触了几次,才知道二十年前,他还是县里的文青,在大大小小的刊物上发表了许多的作品,这样感觉在心理上又近了一些。在穿岩山上,听他谈到自己与穿岩山的渊源,可以追溯到父辈,他是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来回报穿岩山乡亲们的。我才恍然大悟。他在微信里自称“哈协主席”。“哈”是溆浦话,含有蠢、笨、吃亏等多层意思。当初他携亿万财富归隐山林,在许多人的眼里,他确实有些“哈”,但他却始终坚守这一方青山绿水,做雪峰山文化的的守望者,传递着乡间永恒的纯朴和温暖。
他让我想起陕西的终南山,它现在仍然是全国乃至全世界为数不多的、还有隐士住山隐修的地方。山里的隐士们,他们中有和尚、道士,也有许多的普通人。居住的是茅棚,是山洞,还有些是普通的住宅,他们分散在各个山谷里,但始终修道,只求内心纯静。中国知识分子和士大夫们“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终南山是他们精神最终的归隐之地。而陈总却比那些隐者有更大的情怀,他要充分利用雪峰山的自然资源,引导人们致富。“闲来上山看野水,忽于水底见青山。”有纯朴的心态,才会发现水底的青山,仁厚像朴素的乡野才能心怀若谷。君子怀山,但自古君子更重的是怀德。
这次雪峰文化研究会组织采风活动,陈总百忙之中参与整个采风行程。到蒲安冲时,我们都有些累了,陈总邀我在长廊上歇息,长廊上有宽宽的板凳,我们就和衣躺下,听着山风低吟,听着溪水淙淙,自然性情,做了一天自在的山里人……哪天有闲暇,还要去穿岩山,啃啃陈总自家种的苞谷,品尝山上的野茶,在暮色中举目四望,看山谷的人家点亮灯火,听穿岩山上的野风吹来些温暖的陈年旧事……